《拒看新聞的生活藝術》笔记


拒看新聞的生活藝術 : 如何不看新聞卻又能掌控資訊流 / 魯爾夫·杜伯里 (Rolf Dobelli) 著;艾爾·波丘 (El Bocho) 繪圖 ; 鐘寶珍譯.
-- 初版. --臺北市 : 商周出版 : 家庭傳媒城邦分公司發行, 民109.03 面 : 公分.
-- 譯自 : Die Kunst des digitalen Lebens: Wie Sie auf News verzichten und die Informationsflut meistern
ISBN 978-986-477-801-0(平装)


前言

  新聞究竟是什麼?最簡單的定義:「來自世界各地的簡要訊息」。
  這本書談的是「拒看新聞」,是以西方社會的新聞消費習慣創作的,似乎不太有閱讀價值的樣子,但對於中國時下興起的碎片資訊消費習慣很具參考意義。
  以我來說,因從小在應試教育的高壓下長大,早已對新聞冷感了,哪怕我讀文科。後來時間充裕,也就是看看正熱議的幾個「頭條」。我想這也反映了大部分年輕人的新聞消費習慣。
  沒有了專門的新聞消費,又有新的娛樂形式涌了進來。因為經濟與政治的雙重高壓,中國人的上網習慣十分獨特——為了娛樂,連網絡購物也帶着娛樂心態。大家上網時都腦袋空空,任漫無邊際的資訊自動鑽進意識里,不特地存放,要篩選整理可太累人了。然而我們捫心自問:現在你更了解這個世界了嗎?對事情能做出更明智的判斷了嗎?答案是「並沒有/成效極低」。
  人們不分老少時刻陷在媒體中,用一連串他人的思想持續轟炸自己,讓自己沒入陳腐的智識中;你活在別人的現實里,為別人,不是為自己;你製造了一種噪音,在那裏面聽不到自己。
  你一定經歷過被新聞資訊挑起的心神不寧和身體不安適,在午夜與觀點對立的網友罵架,改變什麼了嗎?AO3?看見一篇滾動條縮短到極點的長篇文章還能耐下心閱讀嗎?
  我們能夠找到更好的娛樂替代品、更好的資訊獲取渠道,所以別再讓垃圾資訊污染大腦了——最需警惕的是碎片信息對大腦思維機制的馴化以及負面情緒對身體的損傷。
  網絡是很好的知識來源,可惜有太多垃圾在千方百計地吸引注意力,我們得小心避免被卷進這些由垃圾構成的漩渦里。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 RSS 訂閱了,去定製一個優質知識管道吧。
  捨棄新聞,你將具有更好的決斷力、擁有更好的生活。此外,你不會錯過任何重要的事。
  請在閱讀本文時自行將「新聞」換做你所熟悉的任何一款「碎片資訊產品」,比如微博、公眾號、頭條、知乎……
  這篇筆記不特別區分個人思考與書句摘錄。

為何拒看新聞

  據皮尤研究中心調查,二○一○年,美國人平均每天花七十分鐘的時間消費新聞,而且趨勢在逐年增加中。此外,教育程度愈高,新聞消費也就愈高,具有大學學歷者每天甚至會花九十六分鐘來消費新聞。
  新聞總被媒體放大,常冠名以「國際要聞」或「頭條新聞」之類的名號,但其實它離我們的生活極遠。或許你擔心若它發生在自己身邊該怎麼辦,其實新聞記者總是知曉最慢的一個,在他們趕到現場歷經採訪、編輯、審核、發佈等種種瑣事以前,你的親戚朋友早就發消息告訴你了。再看事關你我安危的 COVID-19,它自十二月就露出了種種跡象,卻被官方隱瞞拖延到了一月末才公佈,且公示數據還不符。所以,如果出現了這類關係利益的黑天鵝事件,晚些關注也不遲。
  你的家人、朋友和同事會忠實地向你報導這件「天大」的事。你甚至還可因此得到詮釋資料(meta-information):你會了解朋友看重哪些事,以及他的世界觀,然後知道該如何評價傳遞新聞訊息給你的人。即使你沒得到巴士恐怖攻擊的消息,那也沒關係,你應該覺得高興,因為你並沒有被牽涉到事件之內,也沒有因關注這件事而整日心情沮喪。
  為何每天的報紙都一樣厚,版面配置也都相同?
  因為媒體對報道價值的界定只是「能引發讀者興趣」而已,對媒體而言,能夠保證引人注意的才是要緊的,它們追求的是「新聞」而非「要聞」,為此不惜虛構、誇大、炒冷飯吃。
  儘管我國是個社會主義國家,但資本對於媒體的操縱卻毫不遜色,甚至因為政府的縱容、舆论監督的缺失而比平常國家更胜,從新浪微博的熱搜榜便可窺見。在黨政與資本的雙重操控之下,每一條新聞資訊都具有從源頭就被歪曲的可能,稍後再來些低智無腦的自媒體對二手消息添油加醋,呵!可以想見是個相當有趣的場面。你看見國內門戶網站必備的「ICP 證」、「公網安備」、「有害信息舉報」、「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不會心慌慌嗎?保護誰的文化消費權益?
  由此,再質量俱佳的長篇文章或報導,也需謹慎小心地分辨嘍——那倒不如不看,因為要評估一則資訊的價值,就必須得去讀它,而媒體太有可能在分析錯誤事實的路上越走越遠。
  人總下意識覺得新聞一定關係到某些重要的事,但對於個人生活真正重要的事,新聞其實無關緊要。我們幫不上什麼忙,倒不如做好本職工作。在重要性與關注度之間甚至呈反比的關係:愈是炒得眾所皆知的新聞,常常就愈無關緊要。所以不被報導的事,常常就是要緊的事!
  新聞到底「重不重要」取決於個人,它不由國家來定義,也不由上司決定。我認為它和言論自由同樣根本。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認為某件事很重要,而你卻不這麼想時,不必覺得這很糟。假如我得編製出一集對我個人至關重要的《每日新聞》版,它會包括下列新聞:家庭狀態的報導,關於孩子們今天做了什麼、在想些什麼,而我太太的心裡又有哪些想法;關於今天我原本能把哪些事做得更好的回顧,也就是一日評論;包含驗血結果的家人健康檢查報告;有關我姑媽病情的狀態報導。除此之外,還有關於我朋友的身心狀況、社區規畫中的減少車輛噪音措施之更新、垃圾處理計畫、翻新廚房的構想、休假計畫、與一個研究者互通的電子郵件、下一本小說的構想、事業上的新點子、午餐時帶給我許多歡喜的談話的回顧。然後還會有來自鄰里、學校、城市的通訊報導。最後或許還有關於既定的或已生效的法令變動,以及我身為一個寫作者需要具備哪些東西的報導。
  對「關係重大」有兩種定義,比較狹義、嚴格地說,如果有某件事能讓你做出更好的決策,那它就是「關係重大」的;比較廣義者則是,所有能讓你更加理解這個世界各種關連性的東西,都是「關係重大」的。
  真正關係重大的東西,大多是在你讀一本好書時得知的,一本好書對你的生活與幸福的價值,千倍於不計其數的新聞。
  新聞大多只是「將事實排列出來」,卻沒有「洞察世界各種作用的關係」。於是來自敘利亞戰場的影像與前線的報導愈是鋪天蓋地地襲來,就愈無法理解戰區發生了什麼事、這一切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我們應該了解新聞真正的成因,可惜決定重要文化、思想、經濟、軍事、政治以及生態事件發生的作用,大部分隱而不現,它們錯綜複雜又非線性發展,對人類的腦袋而言,實在很難消化。也因此,新聞業者瞄準的是簡單輕鬆的題材:趣聞軼事、醜聞、名人故事和災難畫面。這些製作起來既省錢又容易理解。
  然而,即使是那些極少數了解內情新聞記者,也得不到發表的空間,更別提有思考的時間。這與政治審查、經濟利益、文化消費習慣有關。
  你在讀完新聞之後,對世界的了解更深入了吗?這絕不可能,新聞所能給予你的,最多是「你將會理解這個世界」的幻覺。
  我們沒辦法憑新聞透露的事實了解世界,反而因此獲得了有競爭優勢的錯覺,就此降低了決策品質。如果了解大量事實會讓人步步高昇,新聞記者的收入早就穩居金字塔尖端了。
  新聞所傳達的,正好與促進對世界的理解相反。所有事件都是複雜的,新聞把事件以一個個獨立現象呈現,會妨礙你思考,你的腦袋會因為淹沒於事實中而窒息。消費新聞會使你產生一種自己理解了這個世界的錯覺,而這種錯覺會讓你高估自己,過度自信。
  了解一種情況所需要的資訊大多不是「新的」。我們需要更深入的背景知識,來幫助我們了解為什麼那些新聞事件會發生。如果你對阿富汗的歷史和文化背景缺乏正確理解,知道這個區域的情況並不具任何意義;除非你了解我們是怎麼得知氣候如何運作、它又已經如何改變,否則最近那些對未來氣候效應的警告也不具任何意義。
  新聞裡大量的負面信息還會在生活壓力之上再附加一個人為壓力,即使這些新聞報導跟你個人的煩惱根本八竿子打不著。為了無力改變之事而浪費時間、焦慮不安,根本沒有必要。
  試想一下,假若某期新闻基於不明原因一直沒能發表,會有什麼後果呢?沒錯,就是零。
  在這個政治宣傳充斥的時代,沒有新聞,你甚至更能觀察出局勢。
  新聞對誰最重要呢?新聞記者。他們得知道友商刊登了哪些新聞、如何描寫這些事件、哪些標題特別能吸引人注意。除了新聞記者之外,最有可能的或許就是政治人物與外交人士了。
  二○一五年時,就業求職網站 CareerCast 根據工作環境、壓力、薪資及未來展望等標準,評鑑了美國的兩百種職業,而其中敬陪末座者就是報社記者,甚至還不如守林員以及得上戰場的士兵。
  你害怕「沒有新聞」的生活會讓你在聚會上變成一個無聊的人嗎?不用擔心。你或許不知道哪位總統刪掉了哪條引起眾怒的推文,但是現在你更了解這個世界,而且能夠把這份理解分享給你的朋友。不要對你的新生活方式感到難以啟齒,別人會對此聽得入迷。假若你們的對話不幸陷入冷場,沒有比提出這個問題更好的催化劑了:「這星期有哪些重要的頭條新聞呢?」你會看到大多數人有多愛跟你做全盤報告。尤有甚者:他們還會為此喜歡你,因為你為他們提供機會,分享自己浩瀚無邊但毫無用處的新聞知識。對此,你就報以一抹智慧的微笑,加以接納吧。

媒體的腐朽

  納西姆.塔雷伯曾描述記者凡事非得給出一個理由的現象:「薩達姆.海珊二○○三年被捉到的那天,彭博新聞社在下午一點零一分登出這樣的新聞標題:美國國庫債券上漲;海珊被捕可能無法遏止恐怖主義。無論何時,只要市場有所變動,新聞媒體總覺得自己有給出一個『理由』的義務。半個小時之後,在美國國庫債券下跌時(它們整天都有起伏漲跌,這其實沒什麼特別),他們又刊出一個新標題:美國國庫債券下跌,而彭博新聞社對此給出的新理由是:海珊被捕提高風險資產的吸引力。同一個捕獲行動(原因),解釋了兩件完全相反的事。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你不能把這兩件事扯在一起。
  皮尤研究中心檢視了巴爾的摩市一星期內所有發行地方新聞的通路,發現人們所接收的許多『新聞』,根本不含任何原創的報導內容。每十篇故事裡,有八篇完全只是重複或重組之前出版過的資訊。

新聞的負面效應

風險偏誤

  財政局一位職員涉嫌詐欺,造成市政一百萬元的損失。此時媒體的焦點會立刻落在這個人身上。他的祖宗八代及私生活都會曝光。他是怎麼長大的?是什麼促使他這麼做?然而聚焦在這個人身上是錯的,那是警察做的事,整件事的重點應該是下列兩者:風險管理以及財政局的工作文化。這才是重要的事。草率馬虎的風險管理,以及一種與其呼應的工作文化,會不斷地製造出一個又一個騙子,而他們的生平、簡歷,根本都是次要的。
  我們對於哪裡可能出了差錯、日後該如何修正、該由誰來負責這件事,全然無知。甚至在絕大部分的議題上,我們的評估也同樣偏頗:
  .高估恐怖主義,低估長期壓力
  .高估單一銀行的破產,低估國家財政責任
  .高估小甜甜布蘭妮,低估大氣研究結果
  .高估太空人,低估護士
  .高估鯊魚攻擊,低估海洋酸化
  .高估飛機失事,低估對抗生素的抗藥性
  .高估意見,低估行動
  伴隨新聞消費而來的對重要性的敏感度,與真實評估截然不同,而這會導致不當且具系統性錯誤的行為。你在報章媒體裡所讀到的風險,並非真實的風險。有不少人在電視新聞裡看見飛機失事的報導後,會有一大段時間不搭飛機,雖然這種事極少發生,而且不該成為徹底改變行為的理由。
  或許你會說,不是只要能意識到這個事實,並以理性來消費新聞就好了嗎?錯。你沒辦法透過有意識地靜觀與理性地評估,補救這種傾向於高估感人故事的現象。我們的腦波太弱,無法成功做出區隔,即使是最有理由據實評估風險的銀行家和經濟學家,都沒辦法做到這點。
  不要依據新聞來下判斷,只參考真實的風險。事件的真實風險,你會在書本、統計以及研究較為透徹的長篇文章裡發現。

時間浪費

  從全球的尺度來看,新聞消費在時間上的損失巨大無比。就以二○○八年發生在孟買的恐怖攻擊為例,恐怖份子殺害了兩百個人。想像一下,假使有十億人平均花一小時的時間關注這場悲劇,許多人可能甚至會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在關注這起事件的發展。不過我們就先估算得保守一點,十億人乘上分心一小時,結果是分心了十億個小時,等於超過了十萬年。全球人口的平均壽命是六十六歲,從經濟範疇來考量,也就是有兩千個人的生命,因為新聞消費而「浪費掉」了,而這是在恐怖攻擊中失去生命的人的十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新聞組織在無意間變成了恐怖份子行動的幫凶,它也確實是,因為恐怖份子需要新聞媒體。

負向偏誤

  負面訊息在我們身上產生的效應,會是正面訊息的兩倍強。心理學家把這種現象稱為負向偏誤(Negativity Bias)。一支跌了百分之十的股票帶給我們的不愉快感,強度會是漲了百分之十的股票所帶給我們的快樂感的兩倍。
  新聞會讓交感神經——自律神經的一種——保持忙碌,每一則攪動你情緒的故事,都會促使你的身體分泌出壓力荷爾蒙皮質醇。它在血管中流動,不管量多量少,都會削弱我們的免疫系統,並抑制生長荷爾蒙的製造。所以在消費新聞時,你等於是讓自己置身在一個壓力鍋當中,而長期的壓力又會導致消化機能與生長機能(細胞、頭髮、骨骼等等)障礙、緊張不安以及容易感染疾病。新聞消費的其他潛在副作用,還包括焦慮恐懼、具侵略性、眼界狹隘與情緒上的無感。一些新聞影片的刺激效果是如此強烈,竟然會引發人們的睡眠障礙、情緒波動以及攻擊性行為這類急性壓力症狀,或甚至出現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
  根據美國心理學會的研究顯示,有一半的成年人深受新聞消費引發的壓力症候群所苦。
  負面的電視新聞報導加深了個人煩惱,即使這些新聞報導跟你個人的煩惱根本八竿子打不著。
  想活得健康,得要有意志力。清晰的思考、有效率的工作、健康的飲食、保持身體的活力,都需要意志力。可惜隨著壓力增加,我們會愈加意志消沉,而這會導致行為上的怠惰拖延(也就是拖延症)。人會開始傾向於做些輕鬆愉快但不重要的事,以取代那些不怎麼輕鬆愉快但卻重要的事。舉例來說,不去健身房做揮汗累人的鍛鍊,而是在新聞網頁之間流連忘返。於是一個惡性循環開始了:新聞消費帶來慢性壓力,而壓力會削弱人的意志力;意志力愈薄弱,人們就更喜歡多花一些時間流連於網路世界中;而這又會帶來更多壓力,並進一步瓦解人的意志力。

確認偏誤

  我們會自動忽略與自己最偏好的觀點有所抵觸的線索,而過度輕易地接受和自己的理念不謀而合的訊息。我們很擅長把所有的新資訊,都以合乎自己現有觀點的方式來加以詮釋,於是你消費愈多新聞,就會愈頻繁地發現那些能肯定你自己觀點的資訊,即使你的見解可能根本就是錯誤的。今天的新聞不再具有像鑽探井那樣的功能,它們不再揭穿錯誤的觀點,反而愈發積非成是。另外,在這方面最糟糕的新聞來源,就是那些已經將確認偏誤以篩選功能的形式寫進演算法裡的社群媒體——臉書顯示給你的,正是根據它所推測的你喜歡看、喜歡聽的東西。你搜索不到不同的見解,即便你的「臉友」應該會有一些不同看法。
  確認偏誤最致命的危險,是它對意識型態的影響。意識型態是大腦所製造的最愚蠢的東西之一,基本上,它就是一種人為自己建造的思想監獄。意識形態等於是意見的十次方,傳遞的可說是成套的觀點,而這建構出人的整個世界觀。它對大腦的作用就像強烈電流,會讓人做出一堆非理性的短路行為,並讓我們的理智保險絲燒個精光。所以你要不計代價地避開意識型態與教條,特別是你覺得對某種看法頗有同感時。意識型態是錯誤的保證,它使你的世界觀變得狹隘,誘使你做出後果不堪設想的決定。而新聞會加劇確認偏誤,然後成為塑造意識型態的幫凶。此外,這也正是我們在人們討論政治時觀察得到的:在被鋪天蓋地的新聞轟炸過之後,群眾的意見會分裂並趨向兩極化。
  人根本不會注意到自己是在什麼時候掉進了意識型態裡。如果你遇到某個人在言談中表現出教條化的跡象,向他提出這個問題吧:「請問你得見證哪些具體事實,才會放棄自己的世界觀?」如果你無法得到答案,就該對這個人敬而遠之。對他們的意見亦然。
  你可不要過於自負,認定自己不會受影響。懷疑自己太過靠攏某種教條時,也對自己提出同樣的問題吧。你該尋求反方的論點,而且是以下面這種方式:想像你跟另外五位貴賓一同受邀參加一個電視脫口秀節目,而他們全都站在跟你針鋒相對的立場上。只有在面對五個立論充分的反方,都還能具說明力地捍衛自己的立場時,你的意見才算真正有價值。
  就算你的腦袋並沒有被某種意識型態給吞噬,你對這個世界還是會很自然地抱有某種觀點,不管是針對股票市場、鄰居的狗、對上司的心理狀態,或是應對競爭對手的策略。即便如此,你的確認偏誤還是會增加。就算是在形式上較輕微的人性弱點,新聞消費還是得以使之惡化。為什麼?因為我們總是能從那排山倒海數不清的新聞裡,找到足夠的材料來支持自己的理念——即使它錯得如此離譜。其後果是我們傾向於高估自己,在心智上變得盲目,冒愚不可及的險,然後錯失良機。
  為了做出更好的決策,你該自覺地質疑自己最偏好的理念。

後見之明偏誤

  身為新聞消費者,你會產生一種錯覺,你眼中的世界,會比現實中更簡單,也更容易分析理解。
  新聞總是實發後的報導,因此我們會產生一種錯覺,認為像這樣的危機,是可以理解也可以預見的。然而,在當時的颶風中心裡,根本沒有哪件事是清楚的。而且令人遺憾地,在下一次危機來臨時,情況也會同樣渾沌不明。
  新聞報導愈短就愈不清楚。新聞必須極度簡短,卻又得講述一個故事,這必須透過令人髮指的簡化程序才辦得到。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單純的腳踏車意外或全球經濟危機——它一律只會用一兩個原因來做說明。而其他的幾十個原因、這些原因之間的相互作用、事件與原因之間的反饋效應(增強或減弱作用),則全都避而不談。於是新聞消費者會產生一種錯覺,他們眼中的世界,會變得比它真實的面貌更簡化,也更容易分析理解。他們決策的品質也會因此被這種偏誤拖累。
  但若你放棄新聞,只讀特定主題的長篇文章、書籍,或多與專家討論,你對各種相互關係的認識,會貼近事實得多。而且你不會掉進「要理解未來乃輕而易舉」的錯覺裡。
  可是關於這點是知易行難。因為我們的大腦渴望接收的,通常是能簡單、明快地讓人感覺「有道理」的故事,是否反映事實倒是其次——而新聞記者就喜歡提供給我們這類偽故事。他們不報導「股市跌了百分之一」,而是對我們說「因為X,股市跌了百分之一」,這個X通常是個老掉牙的因素:預期獲利有所變動、擔心歐元匯率、就業市場統計公佈、央行的某個決策、恐怖攻擊活動、地鐵人員罷工、兩位總統握手致意……反正總是這些。不過事實上,根本沒有這個單一的X因素。因為內容必須縮簡,新聞在立論上無可避免地變成了一派胡言。
  這讓我回憶起我高中時代的歷史課本,那上面寫了三個法國大革命爆發的原因(不是兩個,也不是七個)。那三個原因是什麼我忘記了,不過也無所謂,因為無論如何,它們都只是部分原因,也沒有人會確切知道真正的原因。我們不確知為什麼會發生法國大革命,對於它為什麼偏偏發生在一七八九年,我們知道的更少。而股票市場為何如方才所發生地那樣變化,我們同樣所知有限。那當中有太多因素在作用著。我們也不確切知道為什麼一場戰爭會爆發、為什麼一種科技會有所突破,還有為什麼巴塞隆納隊會打敗馬德里隊。每個寫出「因為X,所以市場有這樣的發展」,或「因為Y,所以這家企業破產了」的記者,若非是個笨蛋,就是在愚弄他的讀者。當然了,X和Y可能是影響因素,然而即使我們先完全撇開或許還有其他影響更大的因素存在,這樣寫還是口說無據。新聞經常被包裝成一種「分析報導」來販售,但它們根本是在報導奇人軼事。
  抗拒這種以如此廉價的方式來解釋世界的誘惑吧。那完全就是一種錯誤,只會妨礙你進行真正嚴肅的思考,並剝奪你至少能對這個世界多一點了解的僅有機會。

現成偏誤

  現成偏誤:現成可得的事物,對於我們如何做決策,有著強烈的影響力。每個決策都奠定在一個決策基礎之上,這個基礎又由資訊所構成。為了方便起見,我們總是傾向從大量資訊中找出最現成的訊息,而不是那個或許更重要,但得先研究一番的。
  來自經濟領域的例子:企業會依據例行議程上的要點來執行管理,而不是依照那些可能更重要,但非例行的要點。
  如果你消費新聞,等於是冒險拿新聞作為決策基礎。即使那些報導在主題上,幾乎跟你正在做的事沒半點關係。舉例來說,你聽到地球的另一端有飛機失事的消息;隔天,你有個機會可以飛去倫敦完成一筆可能的交易,但是你不想搭飛機,於是你讓這次見面的機會告吹,雖然墜機新聞跟你要飛去倫敦這件事完全無關。
  新聞記者把「預防性的」當作「不存在的」來看待。阻止意外發生的英勇事跡,也就是具有預防效果的行為,在新聞記者眼中絕大部分是不存在的。派一位記者去採訪剛發生的救火行動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要報導因為某人謹慎小心而免除一場祝融之災,就不是那麼言之成理了。雖然相較於遏止火災,與火苗奮戰是相對無益的事。假設有人成功說服了美國飛航當局,在所有飛機的駕駛艙都安裝防彈門與防彈鎖,並因此免除了一場像二○○一年九一一事件那樣的攻擊,但應該不會有任何一位記者會針對這個人或這個點子寫出任何東西。新聞會報導緊急醫療行動、企業經營惡化或戰區救援行動,但不會報導免除這些狀況出現的行動。每一天都有數以百萬計的人做出了英勇行為——把高速公路橋樑建造得堅固無比,不讓它倒塌的工程師;在夜晚及濃霧中讓飛機成功降落的機師;在正確時刻幫孩子對症下藥的母親。所有這些作為都具有預防功能,所有這些作為都非常明智,所有這些作為都充滿社會價值。然而所有這些作為,不論是在新聞記者或新聞消費者眼中,都是不可見的。

情意的捷徑

  你對基因改造的小麥有何看法?你認為我們需要管制人工智慧的法規嗎?對於自動駕駛,你的立場是?你贊成放寬軟性毒品嗎?
  聽到這些或類似的問題,即使對該議題並不在行,你的大腦還是會立刻自動產生見解。這座意見小火山完全是自行引爆,不受控制。我們習慣對一些實質問題提出見解,儘管對於這些問題,(1)你並不是真正感興趣;(2)無法從根本上回答;(3)對我們簡單的腦袋而言太複雜。
  在未來的二十年內會爆發世界大戰嗎?這根本不可能說得準。然而身為新聞消費者,你幾乎每天都得接收某則有關中、美兩國之間關係更為緊繃的報導。這意謂著這兩大強權間不久會爆發戰爭嗎?我們唯一能夠肯定的是:這個可能性大於零,小於百分之百。媒體對地緣政治緊張關係的報導密度,與真正發生一場世界大戰的可能性,沒半點關係。
  然而我們往往傾向於先立刻選邊站,特別是在回答困難的問題時,接著才會徵詢自己的理智與判斷力,以尋找能支撐自己立場的理由。這種現象,與所謂的情意的捷徑有關。情意是一種立即的、單面向的感受,這種感受極為表面,而且只有兩種表現形式,不是「正面」就是「負面」;不是「喜歡」就是「不喜歡」。我們看到一張臉:喜歡;聽到一件謀殺案:不喜歡;週末出太陽;喜歡;下雨:不喜歡。這種情意絕對有它的合理性,只不過不是發生在面對困難的問題時,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會把它跟正確答案混為一談。而新聞簡直就是為了要讓人產生不必要的情緒而量身訂做的。沒錯,想不帶情緒地消費新聞,甚至是不可能的事,因此你最好不要跟它有任何瓜葛。
  簡而言之,認為人對所有的事都得有一套自己的見解,是個嚴重的錯誤。在你的意見當中,有百分之九十是多餘的。然而新聞消費卻驅使我們不停地形成見解,而這麼做奪走了我們的專注力以及內心的平靜。如果下次你又陷入得對某個任意議題提出見解的誘惑中,就務必克制一下吧!或者你也可以學著有修養一點,成為也許是史上最傑出的政治家馬可.奧理略的追隨者。他在將近兩千年前提出的建議,正好與此如出一轍:「我們有權利對事物不發表任何意見,更有權利使我們的靈魂不受騷擾;因為事物本身並沒有迫使我們形成判斷的天然能力。」
  你的見解有百分之九十是多餘的。所以你該省省功夫,不要讓新聞燒滾你內心的那座意見小火山。不需要對某些特定的議題提出見解,才是真正的自由。無可奉告的自由,比言論自由更需要正視,你得高舉這個宣言!

大腦改變

  大腦其實一直在改變。神經細胞會例行中斷舊的連結,並展開新連結(突觸上的接收單位會改變它們的敏感度)。如果我們讓自己被一種新的文化現象(例如大量的廉價新聞)給淹沒,我們的思考器官同時也會被改造。所以洗腦這個詞根本就是名副其實。人對新聞氾濫現象的適應,確實是在生物學層面上進行的。新聞重新鋪設了我們的神經連結,結果是,即使你剛剛沒有消費新聞,大腦還是會以不同的方式來運作。不僅不同,而且會是以更糟的方式運作,這點想必你也料想得到。
  研究人員在計程車司機大腦的海馬體(對長期記憶很重要的組織)上,觀察到了結構性的改變:相較於公車司機,計程車司機的這個部位明顯有更多的神經細胞。而且隨著幾年時間過去,這種在大腦結構上的差異愈來愈大。不過計程車司機雖然擁有較好的「心智街道圖」,在記憶新的幾何形圖案上卻表現較差,公車司機在這方面就相對地沒有問題。原因是大腦某個部位的進步,可能會與某些其他部位的退化相伴而生。
  一個人愈常同時消費不同類型的媒體,前扣帶迴皮質的神經細胞數量就會愈少。這是我們大腦內部掌管注意力、道德思考與控制衝動的部位之一。高度新聞成癮者的專注力退化,在情緒控制上也出現問題。
  消費愈多新聞,就愈是鍛鍊了大腦中專職瀏覽資訊及同步處理多重任務的神經元交換電路。不過在此同時,讓你能夠聚精會神閱讀、深入細膩思考的交換電路卻會變得萎縮。大部分狂熱的新聞消費者,即使他們一度熱愛閱讀書籍,卻都已經沒辦法再去讀較長篇的文章或書刊。通常在四、五頁之後,他們就會開始覺得疲倦,注意力會減退,然後變得煩躁不安。這並不是因為年紀大了或是有時間壓力,更是因為他們大腦的物理結構改變了。「我們在訓練自己的大腦去關注某種蠢事。」
  專注深入的閱讀,被證實與清晰思考的能力密不可分。因此,如果你想重新贏回可以聚精會神並深入探討一個議題的能力,除了採取完全沒有新聞的精神節食法,別無其他方式。根據我的經驗,在新聞戒斷之後,大腦大約需要一年的時間,才能恢復到不覺疲倦地接受長篇文章的結構狀態。
  消費新聞會讓你大腦的物理結構逐漸改變,你只是鍛鍊了自己大腦中專職瀏覽簡短資訊的區域;然而,與此同時,專司閱讀長篇文章與深刻思考的神經網絡也逐漸萎縮。

選擇性報導

  新聞不成比例、過度報導俊男美女和成功人士,讓本來就已經夠殘忍的與生俱來的位階現象,變得更為凶狠。
  媒體也會報導社會邊緣的人,譬如倒霉鬼、魯蛇、特別醜陋的、精神變態的和一事無成的人。對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這不也是一種會讓人暗中自我慶幸的理由嗎?並不會,因為在心理學上,「壞」感受起來的強度會是「好」的兩倍。
  新聞消費讓我們把潛在競爭者的範圍擴大為整個世界,我們讓自己去和半點關係都沒有的人相提並論。結果是看輕了自己,變得比真實的自己更為渺小。當然,理論上,你可以用理性抗拒這種感受,但是我們並沒有這樣做。你無法避免情緒受到影響,而這又會讓影響我們身體荷爾蒙分泌與內心感受的負面後果也隨之而來。我們會承受更多壓力、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地拖著步伐。
  這對位居階級頂端的人來說是件美事,對中間的人就沒那麼舒服,對所有最下層的人來說則可能很殘酷。新聞在我們的地方位階體系中套上了全球標準,而這把所有人的位置都往下壓低了一大截。

習得性無助

  新聞所報導的事件,有百分九十九是你影響不了的。這會讓你掉進一種人稱「習得的無助感」的心理黑洞裡——一種會擴散到你生活各領域中的微型憂鬱症。專注在生活中自己得以掌控的事物上吧,日子會瞬間變得寧靜平和,你也會快樂許多。
  我們在很清楚自己完全愛莫能助的情況下,消費了這些災難影像,所以為此遭受譴責。
  如果人的大腦總是接收模稜兩可的訊息,卻沒辦法進行處理,一段時間之後,便會讓自己陷入一種受害者的角色裡。處理事情的動力會衰減,人會變得被動消極,這種現象在學術上被稱為習得的無助感(Learned Helplessness)。

向下競爭

  許多記者的新聞是擷取他人的文章拼湊而成,他們訴諸空洞陳腐的字眼,滿足於膚淺表面的思考以及在網路上某處扒到的資料。有些記者的新聞,則是乾脆抄自公關稿或參考舊報導,完全不考慮在此期間可能的變化。
  他們大多缺乏「切膚之痛」(skin in the game),換句話說,不必承受任何危險。一個記者寫了篇狗屁報導,並不需要為此負起任何責任。或許偶爾會有封怒火沖天的讀者來信,錯得很明顯時也會被主編訓斥一下,然而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卻是——什麼都不會發生。有如浪潮滾滾而來的新的新聞,會不費吹灰之力地把他們寫出來的東西沖走。這種情況跟發生在企業家或投資者身上時截然不同,一個下錯判斷的投資者,會直接從銀行帳戶裡感受到自己的錯誤;一個策略沒有成效的企業家,則很快就會嚐到失敗的苦果。
  然而劣質的新聞業,並不能只歸罪於劣質的記者。我有許多朋友或熟人是記者、編輯或主編,他們是我所認識的人當中,最聰明的一群,不僅才高八斗,所受的教育高於平均,而且極具寫作天賦。他們大多是基於為了讓這個世界更公平正義一些的道德考量而選擇了自己的職業,問題是,這些卓越的人才卻意外地被困在一個愈來愈沒有意義的行業裡。他們之中有許多人也意識到,在新聞界裡舞文弄墨這件事變得愈來愈空洞貧乏,只是從來不會公開承認。這些聰明的腦袋,大多沒有時間在工作上進行調查、沒時間進行研究、沒時間思考,也沒有空間讓他們闡述複雜的事實真相。自時代轉變之際,加重在記者身上的壓力是無法想像的,有些媒體甚至規定記者每天要寫出十二篇報導——全都是為了獵取點閱與按讚數。這樣的做法何來品質可言。
  要就一個主題寫出內容豐富深刻的報導本就困難重重,更別說針對十個不同的主題。然而記者所接收的要求,正是這種不可能的任務。聘請專業人士來寫又太昂貴,於是無可避免地,就只能一直做表面功夫。
  新聞記者被困在一個自己完全沒有贏面的體系裡。不管他們是多麼才華洋溢(他們確實大部分是),結果還是很糟,他們的條件再好也於事無補。如果你能放棄新聞消費(希望你的親朋好友也是),分析深入的長篇文章與書刊就能得到更多出版空間,一流記者也才有機會重新綻放光芒。

歪曲事實

  想把忠於事實、不帶偏見的訊息,與隱藏著傳送者意圖的訊息區別開來,在今日則要困難得多。因為公共關係產業的規模巨大無比。媒體企業家克雷.強生(Clay A. Johnson)是這麼說的:「在美國,平均每有一個記者,就相對地有四個以上的公關人士。」公關產業每年在全球創造出一百五十到三百億美元的營業額,這正是記者與消費者可以成功地被操控、影響或被某種東西所拉攏的最好證據。如果企業、利益團體和其他組織的投資得不到回報,他們絕不會花這筆數目的錢來做公關。依據職業需求,記者理應是對勢力龐大的組織持有高度質疑能力的人,但假若公關顧問連他們都能操縱,為什麼你相信自己得以躲避精明的公關人士對你發揮的影響?
  就以護士娜伊拉(Nayirah)的故事為例吧,故事主角是一個十五歲的科威特少女,她於一九九一年波斯灣戰爭前夕,在美國國會山莊裡提供證言,陳述自己如何目睹伊拉克軍人在她服務的科威特醫院裡殺掉嬰兒。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大肆報導了這件事,而美國的輿論則群情激憤,完全失去控制。這件事等於促成了美國國會同意出兵,然而當時所有媒體都認為可信的娜伊拉的證言,後來被踢爆其實是幕後有人策畫操控的戰爭宣傳。
  今日,娜伊拉的故事被描繪成假新聞的經典。宣傳廣告並不是新玩意,自從有了印刷術以及突然間無所不在的傳單大量出現以來,人們就得與假新聞對抗。一百年前,美國作家厄普頓.辛克萊(Upton Sinclair)曾這樣寫過:「你在讀報紙時,讀的是事實真相還是廣告宣傳?」
  然而今日有兩件事確實是新的。首先,假新聞數量的爆增無法估算。印一張傳單至少得花點成本,製造數位假新聞則幾乎免費(除非你付錢給 Google 或臉書,讓自己的假新聞被優先處理)。再者,今時今日,假新聞的製造是完美地投個別消費者所好(所謂的「精準投放」),它的穿透力也因此要強大得多。
  未來,人工智慧的電腦程式已經可以自行編寫新聞報導。這種自動生產的新聞,將能完美地根據消費者的偏好,量身打造,屆時恐怕連深具批判性的人都抗拒不了。新聞是否反映事實真相變成次要,重點是它們製造了點閱率,也因此賺進了廣告費。
  廣告想向我們兜售的,都是些我們不需要或買不起的產品——否則不用廣告我們也會買。廣告就像新聞一樣多餘,遠離它們吧!

扼殺創意

  偽知識會限制我們的創造力。這也是為什麼像數學家、作家、作曲家或企業家最有創意的成就,大都完成於青年時期的原因之一。此時他們的心思可說還天馬行空於一個未開發的廣闊空間之中,而這激勵他們發展並追尋新的點子。
  在我認識的那些有創意的人當中,沒有任何一個是新聞成癮者,不管他們是作家、作曲家、數學家、物理學家、科學家、音樂家、設計師、建築師或畫家。另一方面,我也認識一堆極度缺乏創意的人,而他們的新聞消費可以用海量來計算。
  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人不管遇到什麼問題、麻煩或任務,腦中第一個浮現的,通常就是自己曾經在某處聽過的想法,而那很少是有創意的。因此我在閱讀一本書或一篇長文之前,通常會先花幾分鐘的時間,強迫自己思考眼前的主題。這有點辛苦,卻很值得。因為我知道,一旦開始閱讀,作者的想法就會進佔我的腦袋,而我幾乎不可能形成自己的意見。反之,假若我在自主思考之後再逐步沉潛於書中,就能將自己的想法與作者做一個對照。有時候它們會有所交集,有時候不會,但這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閱讀體驗會等於是一場你與作者的精神對話。
  創意需要專注力,而讓新聞分了心的人,就沒辦法產生新的想法。
  不過我經常聽到這樣的反駁:如果我們只接收與自己能力圈百分之百吻合的資訊,而不去管所有其他的連結,不也就等於拒絕了那種幸運的偶然,也就是機緣巧合嗎?然而「偶然」的力量被高估了,老實說,來自截然不同領域的資訊強化了你的能力圈,這樣的事有多常發生?幾乎從未發生過。沒錯,你當然可以對所有可能領域的知識敞開雙臂,碰巧從中得到一個真正有創意的點子,這也不無可能。然而,你流連於陌生領域所耗費的時間,會讓你沒有餘裕系統性地耕耘自己的能力圈,畢竟一天就只有二十四小時。
  以下是我的建議:假若你無論如何都想涉獵其他知識,你就每個月都給自己預留半天的時間去逛一間大書店,在那裡翻閱盡可能愈多不同領域的新書愈好,當然,也可以儘管買其中幾本回去充實你的個人書庫。不過拜託,你可千萬不要每天流連在某些網頁之間,然後抱著自己會從中得到某種創意靈感,得以讓事業一飛沖天的希望。如果你是這樣安排你的時間,你不會贏得一飛沖天的機會,而是會一路緩慢持續降落。依據我的經驗所能給你的另一個建議是,固定與不同專業領域的人碰面。例如我反正得吃午餐,為何不跟其他專業領域的能人、研究者或專家一起吃?而且我也可以說些自己寫作世界裡的事情來作為回報,這也能豐富他們的見聞。
  重度新聞成癮者常以這樣的說法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新聞消費為他們打開了全新的觀點。然而從稍遠處觀看這場新聞泛濫的結果卻顯示:新聞是一成不變的。「人們慢慢知道,一切了無新意。」馬克斯.弗里施曾經這樣描述過媒體。
  我還經常聽到另一種指責:採行嚴格的新聞戒斷,人不僅會錯過一些東西,還會一輩子都停留在「專業白癡」的狀態裡。假如專業白癡是行家的同義詞,這麼說倒沒錯。唯有在自己的能力圈裡,我們才能產生真正的價值——不管是對自己本身或是對社會。根本沒有其他可能性。能在自己的領域裡成為佼佼者之一,就獲得了勝利。那些游移在幾百個主題之間,對每種「新聞小點心」都要流一下口水的人,並不會因此變成多才多藝的達文西。他或許可以免於被指責為專業白癡(這稱謂基本上是種恭維),只不過要付出的代價是:自己得一直當個完全普通的白癡。
  音樂、電影、自己的觀察、書籍、長篇文章等等創意來源都更具成效。但最有效的方法還是自主思考。

史鐸金定律

  史鐸金定律意謂著:報紙、新聞節目、新聞入口網站一直朝社會大糞坑的方向持續發展。
  「每個人都應該在腦袋裡植入一個垃圾自動偵測機」,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海明威在半世紀前就提出了這樣的建言。
  那些新聞業者和新聞編輯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了投消費者所好,他們製造垃圾新聞,而新聞媒體透過發行或出版垃圾報導,等同鼓勵垃圾言論。
  即使有些新聞看似嚴肅,例如一個沒有什麼生活經驗的二十五歲記者,扯著喉嚨痛責地緣政治情勢或公共衛生政策,但消費這種「洩憤式新聞」純粹是在浪費時間,尤其對記者本身而言也是。
  第一次聽到史鐸金定律時,我感到莫大的解脫。我是帶著這樣的信念長大的:人類大部分的創作是重要的、深思熟慮的,也是珍貴的。因此每當我覺得某些事不大對勁時,也總一貫地認為不對勁的可能是自己。然而今天我知道了,當我鄙視一個在十五分鐘內吞掉一百根熱狗的男人時,問題不在於我缺乏包容心。即使這是刊登在報紙上的事情。
  我還有個小小的建議:千萬不要想著要消滅世上所有的無稽之談。你是做不到的。這個世界維持在非理性狀態的時間,會比你保持理性的時間還長。聽起來很令人遺憾,但事情就是這樣。能夠心懷史鐸金定律並平心靜氣接受它的人,日子會過得比較舒坦。
  對了,在此還要加上一個我不斷得到印證的小小定律:當你無法確定某些東西是不是在鬼扯時,沒錯,它就是在鬼扯。
  新聞媒體發行或出版垃圾報導,等於在推動垃圾新聞的生產。親愛的讀者,當你消費新聞,就等於是維持這部機器運轉的幫凶。切莫這樣做。這不僅是基於你的個人利益,也是為了整個社會的福祉。

同理心錯覺

  每當我提到自己對新聞敬而遠之時,總免不了要聽到這種指責:「可是這樣你根本無法苦世上最窮困者之苦,無法對戰事與暴行表達關切。」
  我的答覆在此:首先,我得這樣做嗎?在其他的大陸或星球上,肯定也發生了比這還更殘暴的事,那我是不是也得「表達關切」?這種事的界限在哪裡?舉例來說,媒體顯然會詳盡報導一架有本國人士遇難的小型飛機墜毀事件,可是對程度相當,但罹難者來自堪察加地區的墜機事件,卻幾乎不會提到隻字半語。
  再者,「透過媒體消費來表達關切」,還有比這更自欺欺人的說法嗎?真正的關切意謂著行動。看著報導中地震災民如何從瓦礫堆中爬出來,然後沉溺在自己的同情心中,不僅無濟於事,根本令人反感。
  如果你心裡真的在意那些地震災民、戰爭難民以及饑民的命運,你該奉獻的是金錢。不是注意力,不是勞力,不是祈禱,而是金錢。
  不付諸行動的同情心是不人道的。打聽災難消息給我們一種自己正在與其對抗的錯覺,我們沉溺在同情心當中,而且每天都還要好好地自我增強一下這種感受。這能幫得上什麼忙嗎?什麼都不能。我不關心那些事實上只「關心」自己的人。當同理心只停留在同理心,是毫無意義的。
  在新聞網頁上追蹤地震災民的命運,你的注意力其實並不是投注在災民身上,而是聚集在該新聞平台的經營者上。那些地震災民察覺不到你的關注,倒是新聞平台的經營者可能感受深刻,而且是從兩方面:首先,透過把你的「注意力」轉賣給廣告客戶,他們賺到了錢;其次,因為又多蒐集了一些關於你的資料,包括你的用戶行為、個人性格還有情緒弱點,他們在未來可以更加鎖定你來進行廣告轟炸。你用你的注意力幫到的是新聞媒體,不是災民,與此同時,你還損害了自己的權益。
  此外,奉獻自身勞力,這類行動的助益得視情況而定,有時候甚至是徒勞無功。不要親自跑到撒哈拉動手蓋抽水站,這種立意良善的瘋狂舉動,已經以所謂的「志工的愚蠢」(Volunteer’s Folly)聞名。你或許可以自己動手每天蓋出一座水井,可是如果你堅守在平常的工作崗位上(也就是在你的能力圈之內),然後把賺到的錢送到非洲,你可以讓人在那裡每天蓋出一百座井。用這種方式,你更能夠幫助世界上的窮人。所以不要到當地去當志工,你該做的是捐出你的錢。
  我也經常聽到這樣的反對意見:「不消費新聞,你根本不知道哪裡最迫切需要幫助。」其實這也是一種思考上的謬誤。因為新聞媒體在決定要報導哪些災難時是有定見的,他們只報導:最新發生的、有精彩畫面可傳送的、能夠扯上個人命運故事的災難。
  即使沒有新聞,這個世界也不乏苦難。你該定期捐錢給一些比較主流的援助組織,它們,而非新聞媒體,才最全面、最清楚地知道哪裡最迫切需要幫助。
  這個世界充斥著暴行與災難。在新聞網頁上看著地震災民如何從瓦礫堆中爬出來,雖然不是假新聞,卻是假同情。你所投注的關切對災民根本毫無助益,只是贊助了那些新聞媒體以及新聞平台(Google、臉書,諸如此類)。我們必須幫助受害者,這點毫無疑問;不過你可以提供的是金錢,而不是注意力。

助長恐怖主義

  英國國家統計局在二○一六年進行過一項調查,量測人所感覺到的犯罪與統計上的犯罪案件數。結果:雖然自一九九五年以來,犯罪紀錄一直在降低,百分之六十的英格蘭與威爾斯居民,卻相信過去這幾年犯罪率變高了。
  假若沒有新聞媒體,恐怖襲擊會如何?炸彈爆炸了,這場攻擊變成伯恩人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不過一出伯恩,它的效應可能就煙消雲散了。隔天的聯邦廣場看起來會跟之前沒什麼兩樣,而恐怖主義的計畫不會有任何進展。
  恐怖主義之所以能發揮作用,全都拜媒體之賜。恐怖份子真正的武器不是炸彈,而是炸彈所引發的恐懼;真正的實質威脅相對很小,心理感受到的威脅則很大。這種分裂現象,多虧了新聞媒體才能觸發。
  在二○○一年九月十一日的恐攻事件中,有三千人喪生,而且就像在孟買的事件一樣,這裡也有至少十倍於受害者的生命,透過新聞消費被「揮霍」掉了。更糟糕的是:媒體集體的歇斯底里,導致美國犯下外交史上最大的錯誤之一(對伊拉克及阿富汗)。在伊拉克戰爭中,單單美國一方就犧牲了四千五百名士兵的性命,而伊拉克的死亡人數估計在三十萬到一百二十萬之間。二○○一年,美國因全心全意追捕十九個留著大鬍子的恐怖份子而忽略了亞洲,中國又正巧在這一年加入世貿組織,其後還以最大經濟體之姿超越美國,使這個政策上的失誤顯得格外諷刺。
  自二○○一年以來,歐盟境內平均每年有五十人在恐怖攻擊活動中喪生。相較之下,每年約有八萬個歐盟公民死於交通事故,六萬人死於自殺。在德國,則是:相較於每年有三千人因交通事故身亡,一萬人自殺,死於恐怖主義者不到三人。也就是說,被恐怖份子殺害的風險,比自殺的風險還要小三千倍。矛盾的是,如果你消費新聞,你會有種事實應該恰好相反的感覺。
  把人殺掉,對恐怖份子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他們尋求的是策略性目標:他們訴求政治變革,他們支持分離運動,他們試圖破壞執政者的信譽,尤為甚者,透過新聞報導與輿論反應所得到的注意力,他們希望自己的訴求能被看見。
  恐怖份子是行事極為理性的人:「在執政者與反對者之間的權力比很大時(……),恐怖主義就是一種合乎邏輯的行為。」換句話說:恐怖份子其實是無權的弱勢,他們想迫使政治變革唯一還算有希望的方法,就是散播恐懼與混亂。而對此他們需要新聞媒體。
  恐怖主義之所以在中世紀或羅馬帝國時代還鮮為人知,有一個原因是:當時沒有新聞媒體。在新聞登場之前,當然也有攻擊事件、破壞活動與謀殺。只不過當時那些刺客的意圖是造成真正的具體破壞,而不是操弄群眾意見與情緒。
  「恐怖分子只消殺掉幾個人,就有辦法讓幾十億人置身恐懼與驚駭之中,撼動像歐盟或美國這樣龐大的政體。」
  「沒有大眾傳播,這種恐怖劇場就不可能成功。令人遺憾的是,媒體太常把這種宣傳免費送到府,他們幾乎是癡迷地報導著恐怖攻擊,並極盡所能地誇大它的危險。因為現在有關恐怖活動的報導,明顯地要比糖尿病或空氣汙染好賣太多。」
  所以,如果每個人都採取嚴格的新聞節食,恐怖主義這種現象應該就會像一場恐攻後的煙霧般快速消散。但假若你消費新聞,你就要意識到自己是在支持恐怖主義,即便你並非出於惡意。阻止恐怖活動的煞車,其實掌控在你手裡。

負面情緒

  新聞會擾亂你內心的平靜。不只是透過它所傳遞的喧鬧紛擾,還有它在其中不斷助長的負面情緒。今天我們的恐懼、不滿、嫉妒、憤怒和自怨自艾,幾乎都因消費新聞而生。只要看一下網路新聞下面的評論,那迎面襲來的恨意,就足以令人心生畏懼。而且你要知道,系統演算程式已經自動濾掉其中最惡毒、最不堪的留言了。新聞與新聞評論引出人性中最惡質的一面,而你應該在自己和這座負面情緒的溫床間,設一道隔離閘門,讓那些無藥可醫的感染者和他們的新聞病毒單獨相處。
  什麼是智慧?請在心裡想著一個有智慧的人,那是你個人的楷模,是人性的燈塔,像蘇格拉底、孔子、佛陀、耶穌、馬可.奧理略、赫德嘉.馮.賓根、馬丁.路德.金恩或甘地。然後再假設這個充滿智慧的人今天還活著,如果他或她總得不時滑一下手機、看一下新聞,他/她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應該會全毀吧。新聞沒辦法回答有關我們存在的大哉問。它讓我們覺得這個問題根本就不存在。小說、紀實文學、電影、音樂、美術、研究報告、論文,幾乎每一種內容形式,都比新聞更適合傳播智慧。智慧與新聞消費,這兩者就是完全不搭。
  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新聞事件,都在你所能影響的範圍之外。這個世界的哪個地方以什麼方式發生了什麼事,你都無插手置喙的餘地。把氣力轉移到你能影響的事物上,才是明智之舉。比起整個地球,無可否認那會是個小得多的世界,然而事情就是這樣。發生在你的生活、你的家庭、你的鄰里、你所住的城市以及你工作上的事,是你有辦法影響的,至於其他的事,你得無條件接受。
  相對於讓自己的腦袋充滿有智慧的東西,消費新聞會讓你成為另一種人,擁有另一種性格——你會變成一個較糟的人。
  從新聞裡,你找不到關於我們存在的大問題的答案,甚至連小問題的解答都付之闕如;它頂多只會讓我們失去內在的平衡。心平氣和與新聞消費,這兩者就是不搭;更別說人生智慧與新聞了。你想變得更有智慧一點嗎?那就不要讀品質低劣的新聞,讀好書吧!

破坏民主

  有意思的是,那些現代民主精神之父(盧梭、休謨、洛克和孟德斯鳩)全都活在新聞氾濫以前的時代裡。而且當時有的是思想內涵豐富的政治對話。它一方面是透過書籍、小冊子、論文、辯論社團或公開的集會來進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政治沙龍有如雨後春筍般冒出——有趣的是,大多是由女人開設的——這對促成熱烈的政治對話頗有貢獻。而過去四百年裡,那些重大的民主變革,像是美國大革命、法國大革命、一八四八的革命、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前東德)的垮台,都不需要《今日新聞》、不需要線上新聞入口,也不需要新聞訂閱。反之,由新聞所驅動的民主運動卻失敗了——「阿拉伯之春」。
  讓我們回溯得更久遠一點:在兩千五百年前的古希臘時代,沒有報紙、電視和網路,但民主也運行無礙(該注意的是:這是一種排除了女人、奴隸以及三十歲以下男性的菁英式民主)。當時的人是如何了解這些的呢?人會自主思考,也會與他人討論。
  回到今日。我們應該如何在沒有新聞的情況下,也能明智地進行選舉投票和公民表決?這是我對選舉的建議:第一要務是審視候選人履行過什麼承諾,其次才是看他現在的承諾。要得到這些資訊,你可能得上網 Google。
  關於公民表決,答案就更簡單了。在瑞士,選民都會在一項公投進行前收到有關此次提案法令修改的文件,正反兩方最重要的論點皆收錄在內。要對一個議題產生深入且紮實的見解,這是個可靠的參考基礎。任何人只要放棄消費新聞一天,就會有足夠的時間好好地了解公投草案,然後成為更優秀的民主信奉者。通常我還會跟三兩好友針對草案進行討論,以蒐集一些或許與我立場相反的意見。要一直等到自己也同樣能代表反方立場充分立論時,我才會覺得自己夠資格談論這個議題,並對它進行表決。
  當然這也無法完全免於有操弄之嫌。執政者裡權力最大的政黨,對這些官方公投手冊的編印影響也會最大。然而至少最重要的反對意見有被表達的機會,即使份量有所縮簡。公投手冊最核心的部分自然是提案的法律內容,它會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印出來。所以我告訴自己:如果我沒辦法了解這些法律內容,也沒有記者能了解。
  新聞對民主政治不僅不重要,有時候還甚至有害。沒有人會懷疑,過去三十年來的政治論述品質明顯下降了。而這段時間跨距,與新聞洪流的來襲恰好重疊。
  唯有在新聞得以揭發事實真相、呈現事件複雜性時,民主政治才得以運作,而這類報導遠比一般新聞還要處境困難。我們需要兩種類型的新聞,一種是能揭露真相及弊端的調查型新聞,另一種則是能描述全貌、傳遞背景資訊及提供說明,我們稱之為「解釋新聞」者。然而這兩種類型的新聞都不好做,也比較昂貴;兩者都要求新聞製作方得很專業,新聞消費者得很專注;還有,兩者在當前的新聞體制中,都運行得很糟。
  毫無疑問,我們非常需要有能力監督當權者的人,不管是在全球、在區域或在地方層級上。可惜有本事這麼做的新聞記者少之又少。相對於一般新聞記者,調查型記者必須在一篇報導文章上投入許多時間,有時候是好幾個星期或好幾個月,而這與一般新聞傳播業恰好相反,一般新聞大多只需要「複製」和「貼上」就夠了。對於自己所要下筆的議題,調查報導記者必須與當權者一樣透徹深入。與一般新聞記者不同,他得離開舒適的工作環境,大膽走進粗暴真實的世界中。調查型記者不會滿足於已可公諸於世的初步故事,她或他會挖掘得更深,不惜弄髒雙手,就是要追根究底、再三確認。
  當愈多人放棄新聞並開始要求媒體品質,這種商業模式終有一天行得通的可能性就會愈高。就像飲食習慣的改變一樣,它必須由消費者這一方啟動,市場隨後才會跟著調整。

娱乐至死

  今日的媒體基於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幫那些脫口秀主持人、運動節目主播、超級模特兒或流行音樂歌手冠上「名人」的頭銜,破壞了聲譽與成就之間的關係,所謂「虛名」就是這樣形成的。人們很快就會忘記他或她是怎樣變成名人的,而這在整個新聞馬戲團裡也一點都不重要。媒體會報導這個名人,只因為他就是個名人。
  在新聞媒體出現之前,要說出某個聲望不是因能力或權勢而來的人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可能的話,頂多也是一些罪犯。
  你聽過唐納德.韓德森這個人嗎?他帶領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團隊根除了天花。天花病毒被消滅後,他在全球最重要的醫學大學之一,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擔任學院院長,同時也是美國政府的高階顧問。可是你在新聞媒體上卻幾乎看不到他的名字。為什麼?

新聞午餐

  這裡有一個關於我們可以怎樣活化公共空間,或甚至可以活化民主政治的點子,而且不必仰賴那些會讓人變蠢的新聞。方法如下:
  在中午,有時候我會自己在辦公室裡用餐,那通常進行得很快,而且我可以順便聽一本有聲書;有時候我會有工作上需要的商業午餐,或是與某個朋友午餐聚會(沒錯,其中當然也有記者)。不管我的對象可能是誰,我總習慣這樣問對方:當我們最後吃完飯、摺起餐巾時,該以什麼標準來判斷這是不是個成功的午餐聚會呢?答案多半是:如果能從與我共餐的同伴身上(而他從我這裡),學到某些我(或他)至今未知,但既真實又重要的東西——一種有助於我們更理解這個世界的新觀點。
  特別具有價值且令人愉快的,總是這樣的一頓午餐:如果每位共餐夥伴的話題,都能集中在一件事上。這能讓交流進行得更為深入,而不是只在表面游移。除此之外,我也會學到這個夥伴是如何處理他的議題、如何與其奮戰,以及如何獲得有關這個議題的知識——他從我身上亦然。假如我的午餐對象是個記者,他會對我描繪他現在手中最重要的故事。不是兩個故事,也不是三個,而是一個。這樣我就能得知這個故事的細微之處、其中的灰色地帶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有這個記者本身的態度(所謂的「詮釋資料」)。
  十五分鐘之後,我們會互換角色,輪到我來主講。現在反過來,他也會從我這裡得知一個目前正在折騰我的問題——只有一個,不是兩個或三個。那可能是我書中的某一章,或是一個有關事業的點子。而這也會用掉十五分鐘,接下來在 Espresso 端上桌以及結帳之前的時間,我們會繼續聊其他話題,或更深入交流彼此剛才的分享。這種模式,我將其稱之為「新聞午餐」。新聞午餐結束後,我會步伐輕快地散步回辦公室。一頓這樣的午餐還從未令人感覺失敗過,至少對我個人來說是如此。
  我們顯然可以進一步思考雙方各分享十五分鐘的新聞午餐這個點子,並將它公開給更多午餐不只有興趣吃魚、吃肉或吃素,也想吸收新想法的人。我們可以在市區租下一個空間或一家餐廳,定期舉行新聞午餐。每個人都可以透過一個手機應用程式或網站,來報名參加(並同時付費)當天的新聞午餐。每個工作天的中午十二點左右開始,兩份鮮脆爽口各十五分鐘的報告,配上一份健康的午餐。具體的程序或許是這樣:一個新聞記者在十五分鐘內報告他手邊最重要的故事,就一個,不是兩個或三個。故事的焦點不在大標題,而是它的背景脈絡。記者的手法,也就是他處理這個故事的方式、故事的氛圍以及調性,都必須包含在報告內容裡。一個故事愈具地方性,與大部分參與者的關係就愈密切。
  然後是一位科學家(或另一位記者,假若他同時也是專業人士)報告一個因為進展緩慢、太過抽象,既無法提供爆炸性影像,也沒劇情可扯上個人,所以幾乎不可能上得了媒體的故事。第二個報告同樣進行十五分鐘。兩個報告之後上場的,就是一份健康且有效率的午餐——不論是自助式或有人替你服務。整個新聞午餐所需的時間,包括用餐,大約是六十,最多七十五分鐘。
  吃飯時可能會談些什麼呢?當然是之前分享的那兩個議題。就餐桌上的智慧對談而言,沒有比這更好的出發點了。再加上身為參與者,每次都有機會與一些新的人碰面,他們同樣是為了要理解「世界運作之機制」而來。簡而言之,新聞午餐是一種趁午休時刻在精神上、飲食上以及社會關係上的提昇與精鍊。
  該由誰來發起新聞午餐呢?可以是餐廳、私人企業或媒體業者本身,畢竟每個參與新聞午餐的人都可能是潛在訂閱者。在大城市裡,肯定有空間容納數場具競爭力的新聞午餐。隨著時間過去,客人會知道哪裡聚集了最有意思的群眾來用午餐,哪裡又可以聽到最重要的分享報告。
  或許從這個點子,可以衍生出一種能擴及更多城市的運動。試想你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裡,中午到了,而你不認識任何一個可以共進午餐的人。沒錯,你當然可以隨意找家餐廳,獨自坐在某個角落吞下一個漢堡。然而還有比前去尋訪這個城市的新聞午餐更明智的做法嗎?內容保證聰明知性,食物保證美味健康,參與者保證精彩可期,整個過程都值得信賴,收取的費用也很公道。天曉得,或許從這種模式會發展出一種沒有正式會員,但遍及全球的社群,由那些受夠了傳統新聞只能暫時止饑的快訊、渴望更了解這個世界的人所組成。
  避免無益的閒扯。班傑明.富蘭克林的十三個人生信條之一如是說。這一點特別適用在餐桌上:一頓美好的午餐,無論在任何方面都該富含營養。

新聞的未來

  新聞的未來將何去何從呢?在我看來,會有四種趨勢。
  趨勢一:新聞的氾濫程度會呈現指數增長。住在這個星球上的人愈多,發生的事就會愈多——各種紀錄與發明,各種殘暴的、美好的以及超乎想像的事。人與人之間可能的互動,並非隨人口數以線性,而是以超比例的方式來增加。再加上新聞的製作與出版成本降到趨近於零,因此新聞的氾濫程度,也會跟著不以線性,而以指數性成長。不過在這白雜訊爆增的同時,新聞對個人生活的重要性依舊幾近於零。
  趨勢二:新聞會無時無刻、無所不在地包圍著我們。過去,人們只在特定的時間與地方讀、看或聽新聞,有些時段有新聞,有些沒有;有些地方有新聞,有些沒有。然而今天新聞出現在所有的時段、所有的公共及私人空間裡。而這個趨勢看來仍會繼續下去。為什麼公車與電車裡得有播放新聞的螢幕?為什麼加油站也要有?火車站裡又為什麼需要巨大無比的電視牆?答案:這種日漸猖獗、令人難以忍受的現象之推手,依然是新聞和廣告這一邪惡聯盟。也就是說,新聞製作者與新聞消費者的利益並沒有被等同看待。新聞在我們工作時陰魂不散,更透過手機跟著我們進入洗手間和臥室裡。現在已經有一種浴室的鏡子,可以在你早上刷牙時對著你播放新聞。任何在紐約坐上一部計程車的人,都得忍受新聞的轟炸。也許我們很快就可以拿到一種設計師設計的免費太陽眼鏡,只要你一戴上,眼前便會開始播放結合了新聞與廣告的折扣特賣訊息。新聞無所不在,想避開它的人,就得採取極端手段。
  趨勢三:電腦演算法愈來愈了解我們。任何你曾經在個人資料上留下一點蛛絲馬跡的地方(Google、臉書、亞馬遜、蘋果電腦、你的網路提供者或某新聞網頁),都有運作中的程式在針對你個人製作一張愈來愈清晰的圖像。許多演算法對你的認識,可能比你自己所能描繪的更多——你的喜好、政治傾向、消費行為、你的事業和休閒活動、你有哪一種私人關係、你的日常作息、你的願望、煩惱與成績。這些演算法知道怎樣最能打動你,它們比你的伴侶更清楚你的喜怒哀樂。也就是說,這些程式會精準地以某些你最有感的訊息、圖像與影片來誘惑你。它們這麼做可不是沒有目的。藏身在那冰冷計算機之後的,是赤裸裸的利益,那些想要看到錢——你的錢——的公司老闆以及股東的利益。而這基本上總是跟想推銷某些東西給你有關,不管那是廣告、商品、政治見解或世界觀。沒錯,在我們還看著印刷版的報紙時,情況就已經是這樣,他們通常也得透過廣告來維持營運,為了讓讀者注意到廣告,也會將其置入新聞以作為誘餌。然而那些報紙對你一無所知,因此印在那上頭的廣告在效果上也相對有限。可是今天電腦的演算法在設置新聞誘餌(專業用語叫「點擊誘餌」〔Clickbait〕)的精準度上,不知道比過去遠高出多少。其後果是,想對這股新聞洪流敬而遠之的困難度愈來愈高。試想,如果不僅不用錢,還有雙看不見的手,整天不管何時何地都能免費供應,毫無疑問地,大多數的人都會因此對這些東西上癮。而這正是今日我們在新聞消費上的寫照,對新聞上癮的門檻很低,不僅是低於零,甚至呈現負值。在想辦法取得新聞與不去消費新聞之間,後者還得仰賴紀律才能做到。
  趨勢四:新聞愈來愈脫離事實真相。演算法不僅知道你在內心深處是個怎樣的人,它們也愈來愈有創意。現在不需要人,電腦程式靠人工智慧也能自行生產出文字、圖像和影片。再過幾年,人工智慧製造出來的新聞恐怕以假亂真,你將再也分不清它與真新聞的差異。不僅如此,這些假新聞甚至還可能比真新聞更吸引人,這倒也合理,因為它們被製造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奪取人們的注意力,真實世界是如何,它們根本不再理會。或許你會自問:誰有興趣去散播假新聞呢?答案很簡單:每個想要挾持你的注意力——愈久愈好——以對你放送廣告並挖光你個人資料的組織,對此都有興趣。此外,還有那些想操縱你的觀點,尤其是你的政治立場者。假新聞一直存在,中世紀末的傳單與戰爭期間的宣傳就是例子,然而今天最重要的差異在於:未來不再是由人主動假造新聞。相較於過去每個謊言背後都有人在主導,這些人基於道德良知,至少還會有所掙扎;很快地,這一切背後就只會有電腦程式,而它們沒有道德良知。
  新聞把我們的腦袋完全變成漿糊的危險大增,這場愈來愈巨大的洪水巨浪一波波襲捲而來。在你還有足夠的氣力時趕快上岸吧,時間愈來愈緊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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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所有的論述——也適用於我所有的實用書——反映的是我一直到出版日為止,對事物所能得到的最清晰也最真實的觀點。我為自己保留任何時候皆可修改這些論點的權利,說不定我甚至還會以反駁自己為樂。不過會讓我修改或反駁自己論點的唯一理由,是為了更貼近事實,從不是為了從中獲取一己之利。